【环时深度】强奸案频发，印度激烈讨论如何保护女性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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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环球时报驻印度特约记者 曹冲 环球时报记者 苑基荣 陈子帅】编者的话：8月9日印度东部城市加尔各答女实习医生遭奸杀案发生几天后，马哈拉施特拉邦的两名4岁女童又遭性侵。8月26日，一名19岁护理专业女学生乘车回家时，喝下司机提供的饮料后被迷奸。2012年震惊世界的黑公交轮奸案发生后，印度制定了一系列法律并采取了多项措施来保护女性的安全，但恶性案件还是不断见诸媒体。印度强奸案频发的深层次原因是什么？为何严格的法律不能遏制犯罪？对此，印度舆论中出现了各种反思和讨论。
保护加强了，但“改变还不够”
“保护女性并为她们伸张正义的严格法律已经到位，但是我们需要使其更加积极（有效）。”据《印度教徒报》报道，印度总理莫迪8月31日就近期发生的加尔各答女实习医生遭奸杀案发表看法。
2012年黑公交轮奸案发生后，印度确实在立法、执法等多个层面，加强了对女性的保护。印度金德尔全球法学院教授、副院长张文娟在其所著的《雾与悟：亲历印度》一书中表示，2012年12月23日，也就是黑公交轮奸案发生一周后，印度最高法院大法官沃玛牵头成立了一个委员会以审查印度反强奸类立法，并于2013年1月给出了一系列建议，其中包括强奸案应该严惩及快速审判等多方面。印度议会也积极回应，多年没通过的立法都快速通过，如2013年通过了《针对女性的职场性骚扰（预防、禁止与救济）法》，还通过刑法修正案增加了326A条，严惩印度社会频发的针对女性的泼硫酸事件。
                          根据沃玛大法官的建议，印度开始设立用于处置强奸案的快速审判法院。印度法律和司法部的官方数据显示，截至2022年6月，印度已经建立了728个强奸案快速审判法院及389个儿童性侵特别法院。除此之外，德里警察局增加了女性警官以强化执法中的性别敏感性；德里夜间增加了警力巡逻，所有警察被要求参加性别意识培训；德里政府还要求所有出租车和“突突”车司机参加性别意识培训。印度于2015年重新修改了《少年司法（儿童保护与照顾）案》，将适用于该法少年的年龄从18岁降到了16岁，以回应人们对17岁少年强奸处罚力度偏轻的关注。
印度加尔各答教师穆恪杰对《环球时报》记者介绍说，2012年后，印度警方在很多街区和火车站安装了监控摄像头，在一些公交上也配备了警卫和全球定位系统，以便在发生犯罪案件时追踪其位置。一位在班加罗尔生活的中国媳妇告诉《环球时报》记者，当地警方发起了一个女性自由出行保护计划，从前一天晚上10时到第二天早上6时，任何女性单独外出和回家找不到车时，都可以拨打警察热线电话，要求他们派车免费接送。
那么，在进行诸多立法和执法改革之后，印度女性现在面临的安全环境如何呢？两名曾在印度生活较长时间的中国女性对《环球时报》驻印度特约记者讲述了她们在印度的经历。两人表示，当她们与当地朋友一起外出逛街和游玩时，发现印度是一个平和、安宁的地方：朋友热情和善，“突突”车司机乐于助人，商店老板含笑攀谈……不过，其中一名女性也曾遭遇过危险情况。当时她在班加罗尔乘坐了一辆“突突”车，路上司机与她攀谈起来。“一开始都正常，问我从哪里来，在这里干什么，但他突然就开始夸我好看，问我是否结婚了。”这名女性回忆说，该司机之后对她进行了恶劣的言语骚扰，在她最后付钱的时候还试图抓住她的手。“我赶忙甩开，头也不回地走了。”这名女性还总结出在印度保证自己安全的几点技巧，包括不要去偏远地区、要穿当地服装且不佩戴金银首饰、不要太晚出门，以及在外喝水时要注意是否有人往里面加药等。
22岁的印度女大学生夏尔马认为，自2012年以来，印度女性面对的安全环境有一些改善，有关性侵的案件得到了更快的审理，但这些改变还不够。她对《环球时报》驻印度特约记者表示，包括自己在内的许多女性仍然感到独自走夜路或乘坐公共交通工具不安全。24岁的男性古普塔称，在黑公交轮奸案发生后，印度的公众意识已经发生转变，性别平等和如何防止暴力侵害妇女行为成为印度长期以来的热点话题，但女性地位的提升却很缓慢。德里安贝德卡大学妇女研究学者米娜-雷迪告诉《环球时报》驻印度特约记者，虽然人们尊重女性的意识有所提高，但印度政府机构的数据显示，针对妇女的犯罪率持续上升。
印度官方数据显示，该国每10万人有2.22起强奸案件，而瑞典、美国、德国的这一数字分别为85.59、41.82 和15.06。从这些数据来看，印度的强奸问题似乎并不是最严重的，但《纽约时报》认为，从许多方面来看，印度仍是全球对女性最危险的国度之一。美国乔治敦大学妇女、和平与安全研究所在其2023年度的指数中将印度在177个国家中排在第128名，该指数衡量的是女性在社会中遭受排挤、公正和安全方面的情况。根据世界银行的数据，15至49岁的印度女性中有35%遭受过伴侣的身体暴力或性暴力，高于全球的27%平均值。2022年，印度调查了近4.5万起针对女性的暴力案件，这是印度的国家犯罪记录局（NCRB）最近一年的统计数据。“德国之声”称，2022年印度平均每天报告的强奸案数量将近90起，而真实数字可能要高得多，因为在很多情况下，受害者由于担心报复、普遍存在的耻辱感等而选择不去报案。
一个“需要重置的文化问题”
在分析印度强奸案高发的原因时，包括印度在内的多国媒体和学者都提到了“父权结构”。“德国之声”此前援引专家的话分析称，父权社会使女性在印度成为“次等公民”。儿童自幼就有这种根深蒂固的观念。有专家指出，针对女孩和女性的暴力通常都发生在周边。据《今日印度》报道，该国NCRB的数据显示，2021年，96.5%的强奸案中施害者是受害者认识的人，包括朋友、家人等。
上海国际问题研究院南亚研究中心主任刘宗义称，印度社会妇女地位低下，存在歧视妇女的问题。在印度，骂人最狠的话是“祝你生个女孩”。来自新德里并在美国天普大学日本分校任教的女学者瓦德瓦在《日本时报》发文，称文化规范和习俗使妇女在印度家庭和社会中处于从属地位，使不平等和压迫的循环永久化。从历史上看，诸如嫁妆骚扰、杀女婴和童婚等做法使暴力进一步正常化，并使有害的性别陋习定型、观念永久化。
“强奸是一个需要重置的文化问题。”《今日印度》认为，强奸不仅仅是治安问题，还是家庭、社区和文化问题。2012年黑公交轮奸案主犯之一穆克什·辛格曾声称，在深夜游荡的女人“需要被教训一顿”。2012年黑公交轮奸案施害者之一的辩护律师沙玛，曾在谈及该案的受害者以及其他女性时将她们比作“钻石”，“如果你把钻石放在街上，狗肯定会把它叼走”。位于印度浦那的平等社区基金会致力于提高低收入家庭年轻男孩的性别意识。该基金会的成员卡特科和卡苏尔卡曾对媒体表示，这些男孩子多数认为，穿着西式服装的女孩“是不道德的”，所以“可以被骚扰”，因为“这是她们自找的”。
正如莫迪8月31日所说，保护女性的法律已经到位，但需要使其更加有效。在印度，尽管上报的强奸案件数量增加，但此类案件的定罪率仍然很低。据“德国之声”报道，印度关注女性议题的非政府组织“觉醒吧，女性”的主任维兰卡指出，对强奸案件的调查草草了事，案发后的初步证据收集不力，也帮助那些有权有势的人继续逍遥法外。
BBC此前称，2020年北方邦哈特拉斯一名19岁女子被轮奸致死几天后，该邦一名高级警官暗示，该女子没有被强奸，因为没有发现精液证据。事实上，受害人死亡前在一名地方法官在场的情况下向警方报案，明确说她遭到轮奸。随后，当地警方“在其家人不同意的情况下”连夜火化了女孩尸体。一名记者从远处目睹了火化过程。他告诉BBC，警方不允许该女子的家人和媒体靠近。
“印度的性暴力问题不仅是安全和正义问题，而且不幸被政治化。”瓦德瓦在其所写的文章中表示，一些由政治议程推动的骚乱成为性暴力的背景，宗教差异被当成性侵的借口。无论是2002年古吉拉特邦骚乱，还是2013年北方邦穆扎法尔纳加尔骚乱，所有这些事件中都有女性遭到袭击，受害者往往花了几十年时间试图让袭击者承担责任。无论哪个政党在印度执政，性暴力都被用作一种政治工具。当涉及公共层面时，宗教问题被用来掩盖问题的核心——妇女的安全和权利。
还有非营利性组织表示，在印度长期实行的种姓制度，也是处于种姓最底层（被称作达利特人、贱民）的女性尤其容易遭受性暴力和侵害的原因之一。来自高种姓阶层的男性经常将性暴力当作武器，以强化压制性的性别以及种姓等级制度。
“我将努力不害怕黑暗”
“不是（早上）5时或6时，不是（早上）7时或8时，而是午夜，我想走在街上……我要走路，我要乘公共汽车。我会坐在公园里，我将努力不害怕黑暗，让我自由自在。”据印度the Wire新闻网报道，2012年黑公交轮奸案发生后不久，一名资深戏剧从业者在一次集会上首次表演了戏剧《行走》，呼吁保护女性的安全。在加尔各答女医生遭奸杀案发生后，“夺回夜晚”的“行走”抗议活动在印度各地蔓延。
如何让印度女性夜晚在公共场所感到安全？接受《环球时报》记者采访的古普塔、米娜-雷迪都提到要挑战父权规范，要在生活的各个领域促进性别平等。他们说，政府应投资于让男性和男孩参与的项目，以教育并改变他们对女性的态度。夏尔马也表示，政府需要重视普及性别教育和宣传，提高学生对两性关系的认知，教导学生尊重女性。
米娜-雷迪还建议印度政府改善城市规划，提供更好的照明、安全的公共场所和可靠的公共交通。她还呼吁政府改革刑事司法系统，确保更快的审判和更高的定罪率，并投资于妇女的经济赋权活动，因为女性经济独立有助于减少对她们的暴力行为，“最后，我们需要持续开展运动，改变社会态度，挑战媒体、社会文化和日常生活中对暴力侵害妇女行为的正常化”。
《德干先驱报》发文认为，建立一支有专业知识、独立的警察部队对于确保妇女的安全至关重要。文章表示，印度很多奸杀案都因为证据不足而无法调查和定罪，警察在取证时专业性不够。有时候，一些警察既要调查经济犯罪，又要调查强奸案件，而这两种案件需要的专业知识完全不同，因此应该建立专注于特定犯罪的专门单位。
印度《印刷报》网站还提出，应该将强奸问题政治化，因为这会让相关案件受到舆论关注，引发立法机构的讨论，警察的行为也会受到更多监督，而且相关案件还能暴露一些系统性和结构性问题。文章称，在加尔各答奸杀案中，年轻女医生和工作人员的困境、他们超长的工作时间以及医院缺乏基础设施，就第一次成为公众激烈讨论的话题。
张文娟对《环球时报》记者表示，从2012年到现在，印度采取的保护女性的行动有很多。黑公交轮奸案引发的社会运动将性暴力及传统性别偏见问题摆到大众面前，这是非常大的贡献。不过，印度文化的改变还有很长的路要走。